高山原也🍃之留声
(一) 高粱地里的心事
刘小妹最近心里揣了些事儿。
“小妹儿！又搁那儿干坐着呢？没事儿去把咱家麦子割了！”
自己养的娃刘妈自己最清楚，平常动上动下一孩子不知怎么的，自打前天从隔壁远叔家割完麦子回来，就这样怔怔的，在院子里一坐一下午，眼神飘飘忽忽不知道在看哪儿，手上还攥着片叶子——蔫儿的。
“被山妖精勾了魂儿似的……”刘妈禁不住嘀咕。
……
等刘小妹晃过神时发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游荡来了远叔家的高粱地里，顿了会儿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再看手上，竟连把镰刀也没带——只有被他搓捏得不成样的一片叶子。
高粱地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远处的高山蜿蜒着，偶有几声鸟叫回荡在山谷里，午后阳光烤得小麦溢出融融焦香，却裹挟着三伏天独有的一丝焦躁不安，忽的，似有长长的叶哨声响在群山之上，一下……又一下
……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刘小妹儿轻叹一声，突地一屁股瘫坐在地里。
刘小妹确实藏了事儿。很大一事儿。
其实刘小妹儿不是妹儿，大名刘也，堂堂七尺男儿一个，只是从小生得俊，大眼睛汪汪的还有点儿上挑，乍一看跟个小姑娘似的，加上老刘家这第二胎本是想生个女娃，村头瞎了一只眼的算命老先生也掐指算过了，这胎准是个姑娘，没想到十月怀胎出来一看——还是个带把的小子！刘妈心想这粉嫩嫩的大棉袄不能白做了呀，就把这孩子从小当姑娘养，六岁之前穿得都是大红大粉的衣裳，一家人也是小妹儿小妹儿的叫，叫得全村都习惯了，所以即便刘也快成年了，整个大岛村还是见他唤一声刘小妹，这么多年，整得他自个儿都听顺耳了。
但刘妈怕是万万不会料到，本是儿女生养的一个小乐趣，却真把男孩子的心性养歪了。
刘小妹跟其他男孩子不一样，他在十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不喜欢跟在扎着长辫子，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儿身后打闹；不会为了一个和漂亮女生同桌的权利在小河边约架……有时他会想，那些伙伴唠得热火朝天的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还没他长得好呢。
可那时的他不会知道，六年之后，会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占据他所有思想。
在那时的他更不会想到，在十六岁的某个黄昏，他会对上那样一种目光——从此再也不能挣脱。
“高……嘉……朗……”
刘小妹儿躺在地里，不由自主念出这个名字。土地经过近半月的暴晒，变得干燥而温暖，他使劲吸了一口气——是意想之中的玉米香，从远叔家的仓房外飘荡过来还混杂着一点水烟气味……昨天黄昏也是这样的味道啊……刘小妹闭上眼，一个面孔渐渐于脑海浮现……
……
“嘘——你听——”
那个人脸上黑不溜秋的，好像是烧了什么的缘故，藏匿在一道道煤黑痕迹下的是更接近麦色的皮肤，他的双手附在刘小妹的耳边，这是一双大手，骨节比自己的粗一些，小拇指的关节处有一条细长的划痕——靠上来的那一刻小妹的身体僵住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小妹有些怯，怕自己胸膛里咚咚乱跳的声音会被这个人听见——
“呜——呜呜——”
好似是从穹顶之上传来的呜咽，刘小妹儿在大岛村生活了十六年，从未听过这种鸟叫。
“我那天在山上看见了它了，脑袋是白的，又像鹰又像鸠，吹叶哨它就会应——”这人说着又吹了一声哨——
“呜呜——呜——”
刘小妹儿就这样怔怔地听着，倏地，那叫声渐渐没了……耳边的手拿远了，留下刘小妹儿红红的耳尖。这真是个怪人。他心想。
“哦，咱们可能之前没见过，我这些天刚从镇上回来，我是老高家的，全名高嘉朗，叫我高老二就行！”
只见这人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儿，刘小妹儿小时候就知道高大伯家有个送去镇上读书的儿子，不禁又想起刚才耳边的触感，这从小拿笔杆子的手果然和拿锄头的不一样……想着面颊不禁有些热，
“我叫……刘也，那个叶哨你是咋做的？”刘小妹儿看着高老二不知说些什么，便来了这么一句。
“你喜欢吗？你喜欢我送你！”边说着摊开了手，刘小妹儿这才真真切切看到那个东西——一片不大不小的叶子被折成细柱状，中间开了俩圆圆的小口。刘小妹儿接了过来。
火烧云不知何时烧起来了，天边有霞光氤氲出橘红的烟，飘散在大地上。而刘小妹儿看到的，只是眼前人的脸，一半影一半红，似是要匿没在太阳西沉时。此刻，他望向那双眼睛，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闪动着，是他未曾见过的，深深地吸引了他。
“这是我随便弄得，改天儿我教你认真做一个，今儿来不及了，再不回去高老头儿该抽我了，你可一定得来啊！”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走好远了。刘小妹儿定在原地，忽的才想起，高老二也没说什么时候再见，顿时心底涌出连他自己都诧异的沮丧——
只剩手中一个叶哨，躺着，一动不动。
……
刘小妹儿睁开双眼，烦躁地蹙了蹙眉，埋怨起自己的不争气，抬头望去，天边的红霞又要弥漫开来了——
“呜——呜呜——”
正准备起身回家，却听见几声熟悉的鸟叫。刘小妹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只见左手的小拇指上有一条细长的划痕。
刘小妹儿回过头去，是那张不正经的脸，嬉笑着——
“我还怕你不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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